甘肃天水的年,从腊月就开始有了别样氛围。父亲一边用一盆清水洗着猪下水,一边念叨着 :快腊月,慢正月。而送走灶神之后的日子,似乎更快了,一转眼的工夫,年三十就到了:该贴春联了,该煮肉了,该在院子中央放几串爆竹迎接迎接了,该把家里的角角落落最后收拾一遍了。
充满乡土气息的天水美食
最隆重的,是大年三十,把先人接回来,一起过年。接先人是天水过年极为重要的仪式。仪式当天,祖父草草吃过午饭,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准备。他虽然动手早,但真正该收拾的也无非是一木盘、一碗浆凉水、五支香而已。等贴完春联、扫净院子、祖母和母亲把肉下锅点着火,接先人的队伍也就出发了。
起初接先人,必须要在坟里,慢慢地就变了,到村口找一处避风的地方,只要朝坟地的方向,就可以了。祖父领头,二叔、三叔、哥哥以及我,还有两个小弟弟跟在后面,远远地看见我家祖宗的坟茔,面朝着它,集体跪下——祖父缓慢地点燃香,把一碗浆凉水轻轻地浇在地上,念念地让先人们回家过个年,保佑家里的大大小小们日日平安。大家集体磕完头,就可以站起来三鞠躬了。
行完仪式回到家,厨房里的肉香味已经穿过木格子窗户,飘荡在院子上空,弥久不散。那股混合了大香、草果、白符子以及其它作料的香味,让大年三十的这个黄昏更加意味悠长。我一次次地钻进厨房,偷摸揭开锅盖,看看那口大锅里翻滚着的骨头。但不能先吃肉,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一人先来一碗浆水面。这是穷人的饭,天天吃,今晚还吃,用祖母的话说,“是给好好吃肉垫个底!”后来我才知道祖母的良苦用心 :先清淡,后油腻,免得馋了好久的小孩子们大快朵颐于肉食坏了肚子。简单、平凡、普通的浆水面,如同拉开了年夜饭的序幕,旋即院子里开始放起炮,叭啦一响,祖母笑盈盈地从厨房里把一大盆堆得高高的肉端出来,年夜饭才算开始了。一盆热气腾腾的肉,一罐加了盐的蒜泥,年年如此,年年简单,这就是我的除夕夜,我的年夜饭。没有饺子,没有祝福的言辞,也不看中央电视台晚上八点准时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还没有电视。后来有了电视,也很少看。祖父发现谁在看,就用鄙视的眼光瞅一眼,说:“那有什么好看,没有肉好!”——只有肉,只有一家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围着一盆肉盘腿而坐发出的津津有味声。
吃毕肉,稍稍收拾,端上几盘凉菜,就开始喝酒。每年我家的梨木炕桌上总会出现凉拌胡萝卜丝、油炸花生米这些下酒菜,还有一点水果和盐水炒的瓜子。祖父善饮,一个人能喝大半瓶。他常常自顾自地喝,不管别人。喝一会儿,祖母就去抢酒盅,但也没什么用,祖母一辈子似乎都管不住他喝酒抽烟。喝到脸上有些微红,这是祖父喝多的标志,这时候,他常常会一个人先去睡了。带上门时,还要说一句 :“今晚大家喝好啊!”
他分明是高兴的。作为一个家族的最高“法官”,他看着一家人齐聚一堂,热闹、亲切、和睦,还请来了看似无影无踪实则无处不在的祖宗,心里当然爽快。
祖父提前离席,但每年总有样活动要进行,像是年夜饭的尾声,这就是唆猪尾巴。
唆猪尾巴,其实在大家围锅吃肉时就开始了。家里的小孩子如果常流口水,那就在除夕夜里特意煮一条猪尾巴,让他一遍接一遍地唆。据说此法可治孩子流口水,至今我也不知道在医学上有没有根据,但在家乡,多少年来一直风靡不息,而且据说效果奇佳。我小时候有好几年就唆过猪尾巴,味道现在忘了,但想起人家吃肉,我连汤都喝不成,只握着一条猪尾巴唆来唆去,实在是好笑又好气。现在,我怀疑那时候常流口水,是不是跟饮食贫乏有关呢?
天水春节传统食物杂烩扣碗子
如今这风俗在家乡有些式微了,倒是天水乡下过年吃“八大碗”的古风至今仍在。每逢过年,家家户户也都不怕麻烦,要做一桌出来,要么家人团聚,要么招待亲友。据传,“八大碗”的历史要追溯到清乾隆年间的“满汉席”,属于“下八珍”之列,但在天水乡下,却是人人皆喜的宴席,尤其在那个衣食匮乏的年代。所谓 “八大碗”,就是装在碗里的八种蒸碗菜,四荤四素,有条件的人家还会搭配几个清爽的凉菜。四荤菜,皆以猪肉为主要食材,分别为扣肘、酥肉、扣肉、方肉。素菜呢,皆为就地取材的粉条、豆 腐。现在回忆 起 来,那时的一桌“八大碗”,不但是我乡村经 历中最丰盛的宴席,而且把厨艺里的炖、煮、烩、炸、烧、蒸等手艺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我移居苏州好多年了,至今还惦念着家乡的浆水豆腐,宜炒宜烩宜炖,那白嫩若脂的颜色,那入汤不烂的韧性,吃起来清爽滑嫩,实在是别的地方比不过的。
四季轮替,无论人世间如何变化,故乡的年,风味总是令人怅然又难忘。
(文 / 叶梓 图 / 孙镇 责任编辑 / 石叶馨)
本文节选2025年1期《中国烹饪》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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