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桥老金涮肉馆的老板金涛长我一岁,我称为 “金哥”,北京南城老天桥的居民,出身餐饮世家。周边的人都知道我们哥儿俩关系不错,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不忙的时候,喜欢到他那儿看一眼,如果赶上他也不忙,我们俩就在餐厅后边坐下聊会儿天。聊的也都是以前的事儿,岁数一大就怀旧。
一次说到小时候吃零食。“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每年一到秋天,怀柔一个伯伯(口语说 baibai)找个车拉两筐柿子送到我们家,放到东墙根底下晾着,只有这一种,一吃一冬天。
吃的时候拿出来一个慢慢化着,差不多了带着冰碴儿吃。”“嘿!那叫一个痛快!”早些年交通不够发达。现在高速车程一两个小时的路,过去坐马车要两三天。我小时候条件不错了,坐长途车也要用一天工夫。步行所在的距离,实在是有限。北京城里没有啥物产,周边传统的山货,门头沟的京白梨、怀柔的栗子、昌平的苹果……要想进城就会麻烦一点。
北京城胡同四合院里有种果树的传统,枣树、石榴、核桃(如果鲜核桃也算是水果的话)是传统品种,为的是看景和讨个吉利,但一棵两棵而已,不成气候。我住在北京动物园旁边,动物园里有果园,小时候调皮,没少去那里偷梨。那时候人都很朴实,大人看到了象征性地喊两声,其实也不太管。小孩子调皮谁会真计较呢?其他公园景点如果有条件的也都有,我知道的紫竹院公园的海棠最出名,但都是单位内部,公共场所就少了。园林局的任务是美化街道而不是丰富老百姓的餐桌菜篮子。他们主要负责在北京街道上种上国槐、榆树……秋天灿烂的银杏、春天美艳的桃树。但不是绝对,也有例外。
从北京展览馆前边一直向南到百万庄,这一路两边都种满了柿子树。初中和高中六年,只要是上学期间,我上午一个来回下午一个来回,每天两趟雷打不动。柿子树开花后结成纽扣一般大的小绿柿子、慢慢长大成翠绿的磨盘柿,天气转凉,柿子从绿色逐渐转成橘黄再变成红色,我看了六遍。等柿子全都变成红色,忽然有一天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穿园林局衣服的人,开始沿街围在树下摘柿子,举着杆子打柿子的,上树爬到顶上摘不好够的,树下捡掉下来的,热热闹闹一大群人像过节一样,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等红艳艳的大柿子一筐筐被抬走,清扫过后,地上流落着零散掉队的柿子树叶,提示我们该准备过冬的厚衣服了。
柿子大概是最安全的一种果树了。柿子树不用看,不怕被随意偷走。因为柿子必须熟透变软才能吃。生柿子不仅不能吃,吃进去还有很可怕的后果。涩是什么滋味?真正知道的人不多。
涩不是滋味而是一种感觉,是舌头被粘在口腔中不能动的感觉。我知道!柿子树在全国各地都有,但我的感觉是北方居多。北京的都是俗称“磨盘柿”的,个大,见棱见角的硕大一只,熟透了后,甜,小舌头肉感特别强,缺点是皮有点厚,整个北方我见到的都是类似样子。也有个头很小溜圆的,被称为“火柿子”,皮儿薄肉细,是柿子中的极品,北京少见。我和我家老爷子沟通不多,说到吃就更少了。能记起来的都是说他的老家河北平山,念叨最多的就是上山打柴的时候满山的柿子树,没人种,都是自然生长的。那时候的人更亏嘴,他路过柿子树时,在柿子还是绿色的时候就摘下来,在河边沙子里挖一个坑,埋起来做好记号,过几天路过的时候再挖出来,柿子已经漤透了,脆的!甜!
我好奇,在放学回家路上摘了两个,回到家用洗菜盆泡上,每天换水,等了一个星期,小心翼翼地吃了一个,真的变脆甜了。
最近一两年在水果店看到已经漤熟了成批量的脆柿子,商业社会真是无孔不入。那时平山当地的农民都是自己养猪,等过年杀猪,把猪肉切大方块用油炸一下,外皮颜色红红的特别漂亮,放到缸里用油封上,在柴火房里存着,被称为“腌肉”。这东西一吃就是一年。时间一长,就成为当地一种特殊风味了。那里的水做豆腐有特殊香气,切成厚片,也是油炸过后存起来。
等过年的时候,猪肉捞出来切成大片,炸豆腐也切成块,加上白菜粉条一锅炖,熬菜!主要的香气就在这炸过的肉上。现在是河北平山名吃,多大的宴席,最后都要呼噜呼噜吃上一碗熬菜才算结束。老爷子那会儿时不时就来上一锅。一次他吃完熬菜兴致特高,跟我说:“你知道老家腌肉那个肉皮颜色为什么那么好吗?”“那时候哪有酱油啊,用山上的柿子肉擦一下肉皮再炸,颜色就漂亮了!”
小时候爷爷去世,我爸带我回老家吊唁住了几天。当时是严冬,农村生活本来就比较枯燥,吃的就更有限了。一天中午,我爸带着我在周边转转,回来的时候路过家里屋后,看到一架梯子立在墙边。我爸跟我说:“你在这里别动等着我。”然后一个人爬梯子上了屋顶。河北的房顶大都是平的,为的是方便晒粮食等物。只一小会儿他就下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冻柿子,是老家山上的。本来冬天冻得硬硬的,因为是中午,太阳晒了一下,稍稍化开,带着冰碴儿,我一口气全吃了。天下的柿子,以这一次为最佳!(文 / 霍权 插画 / 郑莉 责任编辑 / 石叶馨)
本文节选2024年11期《中国烹饪》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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