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味根园”到“香满园”

　　在中国人的饮食文化中，餐馆与饮酒不可或缺，而在中国画坛里，绘画与佳酿也是密不可分。天津博物馆里珍藏着一件与众不同的绘画作品，它集美食、佳酿、诗词、绘画、雅集等于一身;它曾被画坛传颂赞誉，是名家的珍玩，一度消失80多年，被学者心心念念并查访史料却了无踪影;它是博物馆的至宝，偶然间被重新发现。这就是民国著名国画家陈师曾于1921年创作的《桂花载酒图》。

　　好一幅《桂花载酒图》

　　《桂花载酒图》，纸本，纵163厘米，横66厘米。画面桂花枝茂叶盛，酒坛硕大敦实可爱，赋色沉浓清艳，勾点皴染落落大方，写意奔放颇具感染力。该图有大量题款、钤印及题跋，为我们了解百年前老北京一家餐馆的搬迁、一场饭局和雅集，提供了大量信息。

　　该图左下是陈师曾的题款：今日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师曾写于安阳石室。钤印：陈衡恪、陈师曾。右上印写剧楼，右下有民国著名文人、画家姚茫父的两次跋文，诗塘自右及左有齐白石、邵章、汤定之题诗。

《桂花载酒图》
 

　　名画因“味根园”而作《桂花载酒图》是陈师曾为庆贺好友姚茫父新开饭店“味根园”创作的，时间在1921年。“味根园”是民国时期北京著名的南味饭馆，由贵州人姚茫父(本名姚华，字茫父。近代书画家、艺术教育家)兴办。1921年中秋时节，姚茫父开办的味根园饭店开业，宴请京城众多文坛画界的朋友，陈师曾特意创作了一幅画作到场庆贺。席间众人展开一看，画面上硕大的酒瓮和盛开的桂花，正是应了这天饭馆开业喜庆的景致。姚茫父于是请著名书法家邵章撰写楹联，满屋宾客也是边开玩笑边极力“怂恿”。一会儿，邵章书写好对联，与陈师曾的画一同向在座各位展示，大家相乐融融。

姚茫父两次题跋

　　过了两年，陈师曾去世，姚茫父回想往事，睹画思人，心中感伤，于是题跋记述当年情景，并题七绝一首：“粟粟秋香笔底风，最难客满更樽空。无声诗思安阳画，身后碧纱郑重笼。”

　　姚茫父第二次在该画上题跋是1924年重阳节后的第二天，味根园改换新址，陈师曾这张画也被从旧址带至新所。因为完成了再次的托裱装潢，所以姚茫父又写了一首七绝：“如梦前身话味根，黄栌人过许招魂。玉醅金粟年年事，又到秋风香满园。”题跋过后，他截取了诗尾“香满园”三字为新饭馆之名。

　　从“味根园”到“香满园”史料记载，1918年左右，北京珠市口兴建起新世界游艺场和城南游艺园，规模有四五层楼高，逐渐成为民国时北京集饮食、娱乐于一体的大型休闲场所，是当时的地标性建筑。这里既有京剧、曲艺、话剧等演出，也有台球厅、旱冰、保龄球等游艺，更有咖啡、西餐等时尚美食，还有味根园这样的南味餐厅吸引着文人雅客。

　　中国近代著名学者梁启超在1924年创作了《寿姚茫父五十》诗，在创作过程中曾多次写信给身边诗友商榷，保存下的信札中，两稿有“相约香满园”改为“相携香满园”的痕迹。姚茫父创作《乙丑四月，五十初度，依韵答饮冰兼呈同座诸公》诗与之唱和，成为文坛佳话，传颂一时。

　　这也说明了1925年春姚茫父五十寿诞曾在香满园招待包括梁启超在内的众多亲友。1928年，国民政府南迁，北京经济不景气，新世界游乐场与城南游乐园也相继停业。姚茫父在《桂花载酒图》上的题跋说：“自味根园别营新宇，师曾画相随转徙。因重付装池既竟，复赋二十八字。如梦前身话味根，黄栌人过许招魂。玉醅金粟年年事，又到秋风香满园。图咏成，主者请名新宇，即截诗尾三字畀之。于是，师曾没又周一期矣。”据此可推断，更名“香满园”应该是在1924年秋天。姚茫父的题跋将味根园变迁时间准确记录了下来，这不仅是民国时期北京画坛艺术家交往的资料，也是为民国北京名饭店餐饮史保留下的一份资料。

　　姚茫父诗书画皆精，在当时的文人圈内负有盛名。他喜交友善待客，多位名人曾记述在姚茫父的饭馆接受过他的款待。他的好友、著名作家李白凤 1947年6月14日在《申报》发表《忆茫父先生》一文，叙述了源自剧作家、也是《桂花载酒图》最后一位私人收藏者熊佛西讲述的故事，为我们披露了姚茫父题跋中未涉及的细节：

　　“在黔阳春开张的那天，北京城里可谓轰动一时……果然陈师曾先生来了，不出众人所料的，他带来一轴精心绘制的巨幅，大家拥簇着主人和陈师曾先生，拉开中堂一看，原来是一幅陈师曾的名作，六尺的画面上，画着一个大酒瓮，上面斜垂着一枝丹桂，好像被酒气薰醉了的桂花，都落入酒瓮一样……

　　……

　　过了两年，黔阳春因为不善于经营的缘故，经理就偷偷地跑掉了。而这位经理对于一切银钱财物都没有动，只偷走陈师曾先生的这幅中堂。那时陈师曾先生已经做了古人，在姚茫父先生心里，自然觉得非常难过的。他就悬了四百块钱的赏格，终于将这幅画寻了回来。看到这幅画重归物主，同时又增加了一种睹物思人的感情，姚茫父先生就在画边上，把这一段失而复得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在上面。

　　这样，黔阳春又再度复业，当然这张画仍旧挂在原来的老地方。真是无巧不成书，黔阳春不幸二次清理，奇怪的是经理先生仍然照例的把那幅画偷了去，这可把姚茫父先生急坏了。我们想一想，在那种心情之下，对于他精神上的打击，将百倍于黔阳春的关门呢!

　　后来，这幅画到姚茫父先生物化之后，才露了面，可惜在这次战争中，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它的下落的消息。”这段文字中说的姚茫父开设饭馆 “黔阳春”，即是指“味根园”。记述中陈师曾绘《桂花载酒图》到场祝贺的情景，画作的两次丢失，饭馆移址重新开张，姚茫父做长篇题跋纪事，后在战争中不知所终的故事，为这件藏品增添了传奇色彩。

　　天津博物馆藏陈师曾《桂花载酒图》上姚茫父的题跋记述民国著名饭庄“味根园”改址换名为 “香满园”是在1924年。姚茫父五十“初度”与梁启超 “相携香满园”的诗词唱和是在1925年。这些文人雅事被文物与史料相互证，帮助当代人了解近百年前事件的过程，还原历史的真实和语境，这正是博物馆藏品的价值所在。(文、图 /卢永琇 责任编辑 / 石叶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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